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瑜昉/温柔雪原

……总之,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(。


《温柔雪原》


小城的夏天是燥热潮湿的空气和聒噪的蝉鸣声。

过了九点,街上的人就少了,路灯和树木并排站着,灯光和树影混合在一起明明灭灭,好在星空明亮,这条路他又走了无数遍,不至于撞到什么。

尹昉步履急躁,他急着回家冲个澡。本来这是只该有蝉鸣声与他的脚步声作伴,可这会儿他却听到了哭声。

他步子缓下来,慢慢地靠近声源。

那个人穿着一件旧了的T恤,蹲在垃圾桶旁边哭得那么伤心,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。

他年纪还很小吧。尹昉心想。他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断那个人,被别人发现落魄地蹲在垃圾桶旁边哭会很窘迫吗?又或者他已经一无所有、只想要别人的一句安慰呢?

尹昉站在马路对面看了他几分钟,蝉尖叫着,鸣声渐渐盖过了男孩的哭声,他哭得喘不过气,停下来抽抽噎噎地换气,然后哭声小下去了。尹昉走到他旁边,从口袋里找出一包瘪了的餐巾纸递到男孩脸旁边:“你还好吗?擦一擦吧。”

男孩猛地跳起来离他两步远,惨兮兮地吸着鼻子,用手背擦脸上眼泪。男孩很高,尹昉抬头看着他,把手里的餐巾纸举高一点:“擦一下吧。”

男孩迟疑着接过餐巾纸,擦掉眼泪鼻涕。

尹昉笑了: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不回家呢?”

男孩嘴一撇,小声说:“被赶出来了。”

见尹昉露出疑惑的表情,他又补充说:“交不起房租,被房东赶出来了。”

“你父母呢?”

“我老家是东北的。”

“没有朋友吗?”

男孩落寞地摇摇头。

话到嘴边又打了转,尹昉皱着眉看着男孩,男孩低着头,不安地捏着那包纸巾。过了会儿,男孩抬起头来,说:“谢谢你,我今天——”

“你要是不介意,在我家住一晚吧。”

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。尹昉问:“你要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吗?”

男孩点点头。

“晚上蚊虫多,也不安全。你可以来我家住一晚上。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男孩还是跟着尹昉回了他家。他只有一个小行李箱,没什么东西,他拉着箱子跟在尹昉身后,轮子轧在路上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一个人的脚步声变成了两个人的脚步声,悄悄地踏碎了夏日的声音。

尹昉家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,男孩身形高大,又拖着一个行李箱,站在逼仄的过道里实在有点拥挤。尹昉开门的时候,邻居家的门开了,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:“小尹啊,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啊?这是你朋友吗?”

“是啊,王姨。还没睡下呢?”

客厅里闹哄哄的,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,王姨转头招呼小王给她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:“今天煮了绿豆汤,给你冰了点儿,你拿去和你朋友一起喝吧。”

男孩替尹昉接过那一大瓶装在喝空了的雪碧瓶里的绿豆汤,跟着尹昉走进他家,局促地把塑料瓶放到桌上。尹昉拿了碗给他倒上一碗:“喝吧。”

大男孩错愕地看着这个人,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?像夏日里的清风,对一个陌生人展现他最大的善意。还是说他因为太过年轻,不谙世事,所以才用小孩子的方式对待陌生人呢?

“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,我叫尹昉,你呢?”

“黄景瑜。”

尹昉笑了:“很好听的名字,很适合你。”

喝完了,尹昉给黄景瑜指了几间关着门的房间:“沙发太小了,你睡不下,你今晚在我工作室先睡一晚吧。”

他给黄景瑜抱了一床薄被子,铺在工作室的折叠床上,又说:“会不会热?先去洗个澡,我拿风扇给你。”

黄景瑜刚蹲着哭,心里难受,只觉得冷。他摇摇头:“我觉得冷。”

“那你盖着被子,小心晚上着凉。”


折叠床睡着实在不舒服,他翻了几次身,折叠床吱呀吱呀响,风扇扭着头,也跟着吱呀响,窗外蝉鸣声依旧,组合成了一组夏夜交响曲。他抱着被子睡不着,关了风扇,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参观工作室。

桌子上放着刮着颜料的调色盘和洗净了的画笔,还有几个素面具。旁边书柜上挂着一个绘制完成的面具。书柜上都是些哲学与艺术类的书籍,此前黄景瑜是绝对不会碰这些书的。他挑了一本翻开,书扉页上写着两个好看的汉字:尹昉。第二个汉字不常见,但是好看。后来黄景瑜知道,这个字是日初明的意思。

他居然趴在尹昉的桌子上睡着了,几个小时后被夏日清晨的阳光叫醒,手臂麻得整个失去知觉,脸上压出了一道红痕。昨晚哭肿的眼睛倒是消下去了,他揉了揉脸,拉开房门。尹昉已经起来了,在厨房里做早饭。黄景瑜洗漱完,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就想走。

可是昨晚的绿豆汤好喝,他给自己找借口。他收拾东西的速度变慢了。可他就这么点东西,再磨蹭也磨不了几分钟。他觉得有点难过。

尹昉看到他,说:“下了挂面,先吃早饭吧。”

他一边吃,尹昉又问他:“接下来要做什么呢?”

黄景瑜一怔:“去找份工作吧。”

“房子呢?”

“等找到工作再说吧。”

尹昉叹了口气:“那么还是要睡长椅了?”

黄景瑜点点头。

“那你先住这儿吧。”

黄景瑜一愣一愣地:“你就不怕我吗?”

“嗯?怕什么?你看起来——还小。”尹昉斟酌着词语,“我相信你。我看人很准的。”

黄景瑜耳朵尖泛红:“我不小了,二十了。”

尹昉哦了一声:“是还小啊。”

“倒是你看起来才像一个小孩子。”黄景瑜不服气。

尹昉笑起来:“我比你大六岁呢。”

黄景瑜端起碗咕咚咕咚把面汤都喝完,用来掩饰自己的震惊。

“你昨天——”

黄景瑜把碗放下:“我出门了。”

尹昉点点头:“存一下你手机号吧,我今天要去上课,要是你回来的时候我没在家,你就打我电话。”

黄景瑜就着报纸上的招工启事一个个去找。忙活了一整天,只有两三个愿意看他一眼的老板。他在便利店买了碗泡面,坐在角落里吃。他十六岁离开家的时候没想过遇到这种情况,但几年下来,他早已经麻木了。

泡面的水不够烫,也可能是他泡的时间太短,面硬,汤也没什么味道。就是——就是没有早上的面好吃。

黄景瑜不太喜欢这种感觉。从前他是一个人在雪原上走,漫无边际,冷清而且迷茫。忽然之间他有了一个旅伴,一个给他温暖的人。他想紧紧地抓住这个人,可是——他们很快就要分别的。

相遇很容易,分别却难。


他回去是晚上了,门没锁,尹昉坐在他的工作室给面具上色。黄景瑜不敢打扰他,坐在折叠床上看他。尹昉工作的时候好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,全心投入,他没有听到黄景瑜走进来,也没有注意到黄景瑜不自觉地站在他身后看他。他画这个面具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容,黄景瑜小心地观察他,他在画一只蝴蝶,翅膀上的磷粉闪闪发光。他心里一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,随着蝴蝶振翅而鲜活起来。

尹昉的作息和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规律。时间一到,他就放下笔,看到黄景瑜不动神色地站在他身后,吓了一跳:“你回来了?吃饭了吗?”

黄景瑜摸摸肚子:“吃是吃了……”

尹昉说:“我还没吃,你和我一块再吃点吧。”

黄景瑜看尹昉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错觉,这种错觉让一股暖流充满他的四肢百骸。他决心将来一定要将自己最好的全部送给这个人。少年在这个年纪总是真诚可爱的,受了别人一点好处,恨不得将一颗真心都捧出来送给那人。

尹昉问他:“工作怎么样?找到了吗?”

黄景瑜撇撇嘴:“没有。”

他没上过大学,没一技之长,又是个外地人,能做的确实不多。

“没事,不急。”尹昉说,“我也托朋友帮你问问吧。”

黄景瑜一边说着谢谢,一边觉得有些舍不得。溺水的人怎么会轻易放掉抓住的浮木?尹昉是这四年来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,黄景瑜满心满眼都是他。他那么好,安静腼腆,是他没来南方之前脑海中构想出的南方人的典型。他做的饭也好吃,他……什么都好。但尹昉没看出来他的小心思,继续说着:“我今天收拾了一下,你到我房打地铺吧,折叠床睡着不舒服,工作室味道也大。对了,我给你配了钥匙。”

黄景瑜接过钥匙,愣愣地说:“你对我太好了。”

尹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,说:“我昨天看你哭了那么久,哭得那么伤心,想你应该真的还只是个小孩子吧。我也是小的时候就离开家去外地读书,有时候也想过躲起来大哭一场。”

“没事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
茫茫雪原,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,何况他有了热源与灯塔。


饭吃完了,黄景瑜抢着去洗碗,尹昉也不拦他,去把画笔洗了。夏日高温,面具上的颜料干得快。尹昉把干了的面具拿过来,招呼黄景瑜戴上。他端详了一会儿,皱着眉取下来,嘟囔着说再去改一下。

黄景瑜冲了澡,取了本尹昉的书,搭着毛巾坐在行军床上看书。和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,他喜欢看漫画和杂志,但看不下这种晦涩的带着哲学色彩的书。他看了几分钟就觉得头昏脑涨,把书合了,看尹昉重新调色、绘画。看他工作是不会看厌的,尹昉工作的时候认真得太迷人,好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。黄景瑜从前没觉得一个男人能有这么好看,他长而卷曲的睫毛颤抖着,嘴唇微张。他时而皱起眉,时而又眉眼弯弯。黄景瑜忍不住想叫他:“尹昉。”

他声音很小,尹昉没有听到。正在工作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。

真好看啊,风都停了。

黄景瑜头发上的水滴落下来,顺着他的背划下去,他拿毛巾擦了擦就要走,尹昉问:“你要去睡了吗?先去把头发吹干。”

卧室很小,尹昉把床移了位,分出一半空间给他,他给铺了褥子,竹席是新买的,黄景瑜是真累了,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,连尹昉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。


过了一个星期,黄景瑜仍是失业状态,他不好意思总是蹭吃蹭喝,就帮忙洗洗碗、打扫打扫房间。

他们熟络起来,黄景瑜大男孩的本性就暴露了,一方面他每天殷勤地给尹昉帮忙,有什么活都让尹昉别动他来做,一方面又小心试探尹昉的底线撒娇,努力从尹昉口中问出些他过去的事。结果他没撬出多少故事,倒是把自己的二十年人生统统讲给了尹昉听。年长圌者倒也不急不恼,一边安慰他说工作会有的,一边听黄景瑜讲他小时候各种趣事。他其实是有点羡慕的。他小的时候被发现有点儿绘画天赋,被父母送去学画画。所以别的孩子在外头粘知了捉蝴蝶的时候,他得跟着画室的老师绘画,少了太多和同龄人一起玩耍的机会。他对此是很惋惜的。

他恰好打算做个童年主题的面具,让黄景瑜教他粘知了。黄景瑜这点手艺还没忘,三下五除二做好了工具,带着尹昉出门捕蝉。现在的小孩子不太玩这种游戏了,反倒看他们两个大人拿着竹竿往树上捅觉得奇怪。他们站在树荫下,黄景瑜个子高,举着竹竿一粘一个准,尹昉提着袋子拍照。拍完了,也集了小半袋知了,聒噪地尖叫着。

两个人坐在路边长椅上,尹昉问:“你们粘了知了之后做什么?”

黄景瑜想了想:“……吃了?”

尹昉手一抖,最后还是把这些可怜的昆虫都放走了。

黄景瑜在旁边笑得椅子发颤。

尹昉是他的“如果人生”,而他也乐意帮尹昉补足他缺少的那一部分。


黄景瑜白天出门找工作并不断碰壁,晚上回来就给尹昉补童年。

蝉鸣减弱,他终于寻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,工资不高,好在小城消费也低,省吃俭用些,也够他过活了。他找到工作那天尹昉带他下馆子吃饭,吃完了,他说送个分别礼物吧,问黄景瑜想要什么。黄景瑜一扭头看到旁边橱窗里摆着个玩偶,他停下来,说:“我要这个。”

尹昉哭笑不得地看他抱着个毛绒抱枕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,抱得这么紧生怕被谁抢了去。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。

回去黄景瑜再次开始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。他有了工作,就不能长久地在尹昉家蹭吃蹭喝了。尹昉坐在床上看他收拾自己的衣服,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,说:“你要是不想走,可以留下来。”

黄景瑜蹭地跳起来,继而又愁眉苦脸地说:“可是我付不起房租。”

“你已经欠了我一个月的房租和饭钱了,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?”尹昉打趣道。

大男孩嘴硬:“那我再去找份兼职,总有一天会还给你的。”

可他哪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找一份兼职呢?

那怎么办啊。黄景瑜心想,他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颗喜欢他的心。可是他又不能把自己的心取出来捧给他。

这个人会不会想要呢?尹昉关了灯睡下后,黄景瑜悄悄地坐起来,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。

“我好喜欢你,尹昉。”

没想到尹昉转了个身,黄景瑜吓得哧溜钻进被窝装睡。尹昉挪到床这一边,探出头来说:“我听到了,景瑜。”

黄景瑜抱着他买的那个说是长得和尹昉很像的毛绒玩具没回答,只听到尹昉顿了会儿又说: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
他松了口气,困顿席卷而来,竟然直接睡着了。

尹昉见黄景瑜没了动静,过了会儿,沉稳的呼吸声传来,他愣怔地看着蒙着被子睡熟了的年轻人,哭笑不得。

“晚安景瑜。”


黄景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叼着牙刷去厨房问尹昉:“你昨晚上是不是说梦话来着?”

尹昉困惑地看他一眼:“我怎么知道?”

“那……是我在做梦?”黄景瑜皱着眉。

“嗯?”

“我梦见你说……”年轻人声音小下去了,鼻尖泛红,“你说喜欢我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‘嗯’是什么意思?”

尹昉看了他一眼:“意思就是你该赶紧吃了早饭出门了。”

他脚步轻快地出门。上班第一天,黄景瑜踩着点赶到的。老板人不错,没说他什么。他的第一笔工资,黄景瑜拿了一半去买衣服,所以看到他拎着好几个袋子进门的时候,尹昉吃了一惊,问他干什么。黄景瑜从袋子里往外拿衣服,说:“给你买的。我看你就这么两三件衣服换来换去,得穿点新的嘛。”

尹昉说我这样挺好的,你不如把钱攒起来。

“可我实在忍不住想要买衣服。”黄景瑜说,“要不我一半工资交给你保管?”

尹昉微笑:“不行。”

黄景瑜管不住自己想买衣服的手,事实上他长得不难看,还在念书的时候收过不少女孩子甚至男孩子的情书,他深刻意识到佛靠金装人靠衣装,热衷于买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。衣服多了,才好搭配嘛。但是尹昉总穿着那几件衣服,他给的理由是:他一半时间在家里工作,在画室的时候因为容易弄得满身都是颜料,他只穿些旧衣服,而平时上街采购又不需要穿得像过年似的,那么多衣服没必要。所以现在黄景瑜又热衷于给尹昉买衣服,渐渐地他们的衣柜就塞不下了。晚上尹昉把衣服收下来,一件件折好放进衣柜里,仔细一看,一大半都是黄景瑜的,准确地说,一半是他们共同的衣服。有时候尹昉一整天不出门,发现自己穿错了衣服也懒得换。他穿着黄景瑜的衣服显得人又小了一号,黄景瑜很喜欢这样的他,像抱着他买的那个玩偶那样抱着他,从后面亲吻他耳廓和脖子上的痣。

他对他身上那些斑斑点点有特殊癖好,就好像尹昉总是喜欢让他做模特。“做我的模特吧”,尹昉这样说。他给他戴上新完成的面具,然后就这样亲吻他。

他们抱在一起,像两个披雪之人用体温温暖对方。




黄景瑜一眨眼就住了半年,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回家,邻居们回家的回家,过年的过年,整栋楼因为过年闹哄哄的。隔壁王家大概知道尹昉是不回家过年的,时不时地就给他们送点东西来。

小王刚上初中,给他们拿来母亲做的熏肉的时候,见黄景瑜正不安分地对尹昉动手动脚,小男多看了他们几眼,说了句“昉哥我妈让我把熏肉拿给你,我放桌上了”就跑走了。

这句话像是导火索,他们这年过得并不安分,隔壁几户人家们开始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和黄景瑜。尹昉莫名其妙,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孩儿问他:“昉哥哥,你是不是和景瑜哥哥在一块儿?就像爸爸妈妈那样?”

哦。

是啊。尹昉说,怎么啦?

小孩脸色骤变:“可是我爸说这是不对的,是病。”

尹昉怔住:“怎么是病呢?”

他试图解释,可是小孩总也听不进去,兴许是家长们早就抨击过他和黄景瑜了,再解释也是徒劳。

这一年英国女王都正式宣告赦免图灵了,但毕竟是小地方,人的思想总是要保守一些。尹昉一旦知道了邻里对他们的不善,就免不了去注意他人的眼光。他阴沉了几天,决定向黄景瑜坦白。

年轻人倒是满不在乎,他抱着他,用力亲一口:“管他们呢。”

尹昉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不行,有天晚上说:“我们搬走吧。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我想去上海。”尹昉说,“我有几个同学在那里,可以帮我找个美术老师的工作,而且大城市更自由一点。”

他们商量了下,马上开始准备换工作、搬家。开春后一个月,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,逃离了小城市不善的目光,坐火车到了上海。

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。黄景瑜跟着尹昉,穿梭在高楼之间,像个小孩儿似的东张西望。不同于小地方的热情,大城市更显冷漠,但也少了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。

他们花了两个月让生活走上正轨——尹昉去到一个画室做老师,上半天班,剩下的时间他继续制作面具。

黄景瑜不知道他做这些面具有什么用,他平时只是常给尹昉做模特罢了。他其实有点不情愿的,面具虽然好看,但把他的脸遮住了,别人就看不到他的帅气了。尹昉通常只是笑话他:“自恋吧。”

黄景瑜听这话就不乐意:“你难道不喜欢自己吗?我看你也挺好看的。”

尹昉停下手中的活思索了一会儿:“喜欢,但不是外表。我觉得值得喜欢的是生命本身。”

“我操,昉儿,你这也太哲学了吧?”

“别讲脏话。”尹昉说,“哎,过几天我有个展子,你要一起去吗?”

“当然要去。”黄景瑜双眼闪亮。

黄景瑜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明确:他就是一个俗人,艺术啊哲学啊什么的他不懂,看尹昉的画撑死只能憋出“好看”两个字,哪天他改画抽象画了他也能违心地继续夸“好看好看”。能说得出口的哲学句子啊诗句啊都是从前为了撩女孩子背的,意象什么的没了解过,只觉得故作高深又好听罢了。可尹昉是个文化人,看他书柜上的那些书就知道,黄景瑜试图更接近他一点,硬着头皮看了些上面的书,最终看完的也只有几本小说罢了。

他也想过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他呢?后来他想明白了,尹昉是一抔清澈的圣水,不近人间烟火,他是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的,所以才需要他这样的世俗人来守着他。

开展那天尹昉起了个大早,展子其实昨天就布置完成了,可他还是要一遍遍地去确认。黄景瑜请了半天假,下午循着尹昉给他的地址找过去。小地方,也没有想象中的拥挤。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和人交谈的尹昉。尹昉见到他,把他招呼过去,向对方介绍:“我男朋友,黄景瑜。景瑜,这是我大学老师。”

黄景瑜听到这话的时候鼻头一酸,眼圈红了,差点要掉下眼泪来。

尹昉回过头来看他,问:“怎么哭了?”

黄景瑜用力摇了摇头,扯出一个笑容来:“我高兴啊。”

尹昉和其他人说了什么他没听见,他只觉得模模糊糊的,太阳穴突突地跳,身子却轻飘飘的,像是要化成一片羽毛。黄景瑜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,给他玫瑰与诗,给他清风与星辰。

可他什么都做不到,他只能小声地附在尹昉耳边说:“我好爱你。”

尹昉给他戴上一个半面的面具,上面绘着大马士革玫瑰。他说:“你是我的大马士革玫瑰*。我也爱你。”

然后他在角落里偷偷亲吻他,玫瑰在风中轻轻摇动。


那场展子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,尹昉有天问他说想不想去当模特,说是他一个朋友觉得黄景瑜身材不错,长得也好看,可以尝试往模特发展。黄景瑜听完这话心花怒放,马上说:“要要要!”

尹昉联系了他朋友,但到底不是专业出身的,刚开始那段时间很困难,尹昉也帮了不少忙,他不是那种喜欢托朋友帮忙的那种人,但也为了他找了不少同学老师。黄景瑜自己也不好受,他因为大量地脱换衣服,磨得身上皮肤发红,碰一下就疼,好几次尹昉去抱他他都忍不住倒抽气,亲亲抱抱全部没戏,最后只能作罢。黄景瑜委屈得不行,又无可奈何。

慢慢地他的模特事业走上了正轨,虽然他仍然不怎么出名,但比起刚开始要好得多了。他不是那种“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,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”**的人,此前的生活让他学会了知足。

他工资高了,两个人又搬了一次家,换了更大的房子,可以腾出一间空房来做尹昉的工作室。

黄景瑜把他制作的面具放到网上,限量销售,制作精美,深得文艺青年喜爱,销量倒也不错。他有时候会承接一些剧院的委托,帮忙做演出的用的道具。来年春天,尹昉接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委托。委托人是个女孩子,十八岁,本应在备战高考,现在却因为癌症住在医院,看起来是时日无多了。她原来生得原来长得干净漂亮,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半张脸都是伤疤,又被病痛和化学治疗折磨得奄奄一息,才想到要一张面具。

那段时间尹昉总是往医院跑,后来女孩选择了终止治疗,回家进行临终关怀。尹昉每天抽出几小时和女孩交谈,和她的父母朋友交谈。生命的消逝深深地影响了他,他本来话就不多,随着委托任务的推进,就更加沉郁。

这一年二零一五年,雪上加霜的是,尹昉的母亲病了。黄景瑜没有合适的身份陪他回去看望母亲,只能一个人守在上海等尹昉的消息。他去了一个星期,回来的时候形容憔悴。

黄景瑜去机场接他,回来的路上,尹昉问他:“景瑜,你觉得死亡是什么?”

黄景瑜一怔。他从来都只顾及眼前的事,走一步算一步,对他来说死亡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,不如说,这是一件不需要他考虑或者悲痛的事。

尹昉没等他回答,继续说:“‘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’***,那个女孩告诉我的,她说她死后会变成大海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给她画了一片大海,风平浪静,只有几条跃出海面的飞鱼。”

他回来后没几天,女孩就去世了。尹昉见证了她的最后一刻,女孩对他说:“谢谢,您的面具很好看。您去海边的时候,会有一朵浪花向你招手,那就是我。”

他没去参加葬礼,在家躺了几天。黄景瑜绞尽脑汁地想让他开心一点,想让他多出门走走,但尹昉除了出门上课外,大部分时候只是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工作室里。

他问尹昉:“昉儿,你怎么总是思考死亡呢?想点活的,想想晚上吃什么。”

尹昉沉思了一分钟,说:“也许是因为我活着,才去思考死亡。我这几年过得很好很幸福,沉浸在‘生’里头,忽然面对真切的死亡,才发现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好地活着,好像我忘记了这件事一样。”

黄景瑜说:“哎,你说得太深奥了,我觉得你应该去写书。”

尹昉笑了笑:“也许只是突然有了一个家,反而迷茫起来了。”

黄景瑜靠着门,夸张地叹了口气,说:“你这样不好,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说得想哭。”

那天晚上,黄景瑜前所未有地温柔地进入他,那种感觉好像要把他的生命都抽离出来,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浮在半空审视他们,审视他的一切,过去、现在与未来。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,滚到枕头里。年轻人亲吻他的额头,把他皱起的眉毛抚平,问他:“现在你觉得自己活着吗?”

尹昉听到他们的心跳,扑通、扑通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,胸腔都被震得发疼。他感觉到自己被爱填满,暖意侵入他的四肢百骸。

他说:“觉得。不仅有生命,还有爱。”

后来他快要睡着的时候,黄景瑜从背后抱住他,说:“你还记不记得你把我带回家的那天?你问我热不热,我说冷。”

尹昉迷迷糊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我是说真的。我那个时候觉得好像自己被扔在了漫无边际的雪原上,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,多冷啊。可是你突然问我,‘你还好吗’,后来我想,我一定要对这个人好,把最好的全部给他。”


夏天尹昉出国学习,给黄景瑜寄来一张明信片——他执着于这些旧形式的浪漫。

明信片是他自己拍的照片印成的,背面写着两句诗:

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

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——不营字造句,不和梦交易,不被时间、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。

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。 ****


END


*改编自叙利亚诗人Nizar Kabbani的诗。原文:

“我是你无家可归的月亮,献给我一张床吧,我已数个世纪不得入眠。我是你的大马士革玫瑰,把我插入你找到的第一只花瓶里。”

"I am your destitute moon, donate me a bed, I haven't slept for centuries。 I am your Damascene rose; put me in the first vase you find."

**张爱玲:“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,却在幸福进行时患得患失。”

***博尔赫斯的《另一种死亡》:后来他"死了",他那淡淡的形象也就消失,仿佛水消失在水中。

****博尔赫斯《英文诗两首》中的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,王永年译。

*****面具师设定灵感来自《巴别塔之犬》


谁又能想到,敏感词竟然是“长圌者”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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